期待

過年回外婆家，是我們一家四口組集合的日子，平時沒有天南地北的距離，若要嚴格測量，其實範圍都在北北基一帶，只是我們一直以來都這麼獨行，連爸媽也習慣了。

大年初一的既定行程，是要到隔壁的祠堂祭拜祖先然後又得陪外婆殺到廟裡拜拜，等我起床之後，這些例行公事早已經完成。我看見爸爸正拎著哥哥向釣客買來的一整袋漁獲，好像可以學著怎麼處理海鮮，於是走上前去，哥哥也湊上來，說著他帶客人出船海釣的大風大浪。

閒聊了一會，男人不知道為何身上好像有內建的生理時鐘，總是默契的在某個時間點，一個掏出菸，另一個就會接手過去點火。吐煙的同時，爸爸瞧了一眼我的衣裳，看回地板，用大聲到根本不像是自言自語的叨念，說：我真是看不懂妳在穿什麼。

我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很好啊，怎麼了？
哥哥很夠義氣像是給我信心的補充：還好吧，現在很多文青都穿這樣。
爸爸搖搖頭：什麼文青，就套一塊布在身上是幹嘛，妳怎麼不多學學妳表妹，至少穿的有女人味一點。
若是遇到一般普羅大眾，我可能就會立馬反擊：是哪裡礙到你了嗎？
畢竟是血濃於水的父親，一年就見這麼一兩次，我深吸一口氣，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話送到腳底，再加上一點詼諧的語調：哎唷，她身材那麼好，穿什麼都好看，我有自知之名，穿這樣我比較自在。
不料爸爸居然持續進擊：大過年的，妳是要多自在。
我頓時也好希望手上有根菸，可以大口把煙吐出，就不會讓爸爸發現那是嘆氣。

也許是有這麼一份歉疚存在，覺得自己老是做不好，才早早決定搬出去住，每年幾次總好過每日的嘆息。

忽然想起小時候出門上學前，媽媽總是在我吃早餐時，站在身後開始編織我的頭髮，佐以乾掉就會讓頭髮看起來像是海帶的髮膠，因此我的髮型是一整天都不會亂的那種。而我老愛挑烏漆抹黑色系的衣服，於是媽媽最後就自行決定幫我買那種誇張到不行的荷花領上衣搭配粉橘色的燈籠吊帶褲，連白色襪子都有粉紅色的小花邊。我很乖巧，還是穿著出門。

有一次，我記得是小五，教務處派了學長姐來，說要選朝會司儀，請老師同學推派，喊到名字的就要站起來讓學長姐挑選。我和最好的朋友都被點了名，那天是便服日，我穿了一身瘋狂，好朋友簡單的藍色外套搭黑色長褲，獲得學長姐的青睞。雖然那時不明白選秀的標準是什麼，但我很清楚知道自己當時彆扭極了，不是因為沒有被選上，而是活生生看到自己像是一隻搞不清楚狀況的花蝴蝶，很想衝進最近的沼澤，看看能否染上一身黑。

現在想起來，原來那個樣子，是媽媽喜歡的。
難怪後來搬出去，媽媽老是問我，櫥櫃裡的衣服該怎麼辦，我還大方的讓她隨意拿去穿，她毫不領情的說黑抹抹的她才不要。

爸爸把菸熄了，沒有再多說什麼。

僅僅是穿衣這等小事，很多時候雖然不可能達成所有人的期盼，但，那是親情之間很難形容的拉扯，太想看到符合期待的模樣，然後事與願違的無奈。

長大後走過叛逆期也經過社會化的搓揉，清楚知道這一輩子該追求的不是別人的認同，但也明白能真心向你許下願望並對自己仍有所寄盼的是家人的特權與執著，願意試著回到那個乖巧的年紀。下次再見面，還是認真挑一件，看起來比較不像布袋的衣服才行。